雷肯贝儿宅第。 不理会些许血迹残留于庭院的地面上,四人围绕庭园桌而坐。 我法斯特、瓦莉耶尔大人、月阁下,以及妮娜小姐。 已经用手帕擦过脸,脸颊依旧因殴打而肿胀的萨比妮受命站在主人椅子后方。这时瓦莉耶尔大人问道: “我再次确认喔。你说的游牧骑马国家真的会西征到这里来吗?” “那个名字至今仍未定的国家,其欲望永无止境,光是灭亡了我的祖国也不会就此而满足吧。” “征服并灭亡了你过去服侍的王朝,因此满足了征服欲的可能性呢?” 瓦莉耶尔殿下冷静对答。 我法斯特虽有母亲玛丽安娜施以骑士教育,得到了身为超人骑士的武力,以及区区三百领民地方领主的兵法与统治术。 而瓦莉耶尔大人受过王室的高等教育,论这个世界的知识,是我不如她。 瓦莉耶尔殿下继续说道: “过去也曾经有民族使用复合弓与优异马术的传统骑射战术,建立起霸权。” 前世的匈人,在这个世界也同样存在过吗? “虽然形体同样是人类,但她们秉持猛兽般的凶猛而活。难道是这支民族重现了吗?” 瓦莉耶尔如此思索的同时,要求萨比妮为她添茶。 那态度显得威风凛凛。 单论身为王族受过的高等教育,的确在我之上。 现在的她因那份知识而展现自信。 如果平常总是这样,身为第二王女顾问当然也感激不尽就是了。 尽管人称凡人公主,但并非无能。绝非如此。 哎,让她在卡塔莉娜女王面前扮演丑角的我,也许没资格这样讲吧。 “我不谙西国历史。但是,我敢说至少比你说的民族还要糟糕万分。” 月阁下如此回答。 表情充满苦涩。 “她们有知性。若非如此,也不可能统一高原。” “统一了高原?在安哈特与维廉多夫北方持续掠夺的游牧民族还没被统一啊。” “在维廉多夫邻近地带,已经被我母亲灭族了。虽然迟早会如杂草般春风吹又生。但请不要把我们和脆弱的安哈特相提并论。” 妮娜小姐出言指正。 在她心目中,母亲克劳迪亚•冯•雷肯贝儿歼灭了数支频繁掠夺的北方游牧民族,让她引以为荣吧。 “不好意思。” 所以瓦莉耶尔大人也没有反驳。 毕竟事实如此。 “我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吗?” 月阁下打断场上氛围般发言。 “麻烦你了。虽然你刚才说游牧民族统一高原,那和安哈特北方的游牧民族不同吗?” “不一样。位于丝路以东的遥远东方,我那灭亡祖国北方的大草原上。她统一了那片草原。” 月阁下举起双手按住脸庞。 这番话让我联想到蒙古,我强忍着想举手抱头的冲动。 “我国历史同样长年来饱受北方游牧民族掠夺。但从来不曾认为她们会整合为一。为了争夺水源而永远互相残杀,遭遇大雪、寒冷、强风、饲料枯竭等种种的艰困辛苦,无论来世今生同样都置身地狱的游牧民族。我们从来不认为她们会统一。不管再怎么凶猛强悍,土地环境终究无法改变。” 何谓文化? 虽然突兀,但这句话突然浮现脑海。 在前世,德文中的这个字眼同时也有“耕种”之意。 我认为,说穿了就是如何取得充分的食物以填饱众人的肚子。 我身为区区不到三百领民的统治者,总是思考着该如何喂饱所有人,而有如此浅见。 我也明白这只是弱小领主的偏见就是了。 语言、宗教、音乐、料理、绘画、哲学、文学、衣着、法律。 这一切都维持规律,有条不紊,完成各自的职责。 简单来说,文化是为了满足肉体及精神上的饥渴而存在。 我是如此认为。 那么,生平饱尝饥饿与干渴,以家畜乳汁润喉的游牧民族的文化为何? 其最大的特征,就是更在农耕民族之上的压倒性强悍。 一切都能以这句话总结。 近乎纯粹地追求力量。 自农耕民族手中掠夺,借此果腹。 至少在这世界上,游牧民族的掠夺等同于生存竞争。 一旦失败,就意味着在冬天饿死、冻死,或是部族之间的互相残杀与内斗。 因此,我法斯特•冯•波利多罗这个西方农耕民族的弱小领主,畏惧游牧民族。 那是我前世不可能理解的恐惧。 “但是她们统一了。由于一名超人的现身。” 月阁下闭起眼睛回答。 无名的游牧骑马民族国家。 游牧民族之王,在她们之间,那国家的名称想必已经决定。 不过,尽管东洋的王朝已经覆灭,我们如今还不知那名称。 喀啦。 我的手掌磨过桌子,发出粗糙的摩擦声。 前世的蒙古帝国,是掠夺王成吉思汗。 因为一名超英杰个体的现身所造成。 在这世界也相同吧。 超人与魔法与奇迹。 前世与这世界的差异。 这会造成什么结果? 假设掠夺王成吉思汗是超人。 不,我觉得那家伙前世也是超人吧。 听说是人类史上最厉害的种马。 不,那是副产物,不是主要议题。 快点动脑啊,法斯特•冯•波利多罗。 从前世带来的知识中,难道没有东西派得上用场吗? “名叫托克托。加上称号是托克托可汗。” 果真是蒙古嘛。 听到可汗这名号的瞬间,我的背脊一阵发凉。 饶了我吧。 “汗”还可以接受,唯独“可汗”这名号不行啊。 摆明了是蒙古帝国的最高领袖才会自称的名号嘛! 虽然我想双手抱头沉吟,但我不能。 作为安哈特的英杰,作为守护波利多罗领颜面的领主骑士,绝对不可以。 勉强忍住这股冲动。 安娜塔西亚第一王女赠送我的这套沟槽铠甲,在前世被称作最后的骑士铠,这东西完成的时代,是前世的十六世纪初期。 当时已是蒙古帝国内部分裂,走向解体的时期了。 为何到了现在才现身? 成功将游牧民族灭族的克劳迪亚•冯•雷肯贝儿也是,还有我也是。 这个时代是超人的丰收季吗? 我想这种念头不算太过自吹自擂。 既然如此,我该做的是什么? 我努力思索我能办到什么。 不理会我的沉思,月阁下继续对瓦莉耶尔大人说道: “她虽然是掠夺者,但显然有别于过去。她不像过去那样,单纯只是掠夺了事。她甚至对我国发动了情报战。事先掌握都市中有无超人存在。访察敌情、设下计谋。托克托可汗的使者也曾造访我,想游说我投靠敌营。我拒绝了使者的游说并送客离开。现在回想起来,当时就该斩了使者。” 拜托了,算我求你,月阁下。 别再让我对蒙古帝国的知识符合当下现世的现实了。 妮娜小姐从旁插嘴。 “月阁下,由你指挥的军队也输了吗?我实在无法置信。” “我并没有输。在我居住的都市的局部战斗获胜了。以我的弓箭,一天一夜射杀了数百名对手。她们乖乖撤退了。” 不愧是超人。 那又为何败北? 虽然可以想见。 “但如果对方不与我为敌,我便束手无策。托克托可汗率领的游牧民族不理会我这种超人所在的都市,快刀斩乱麻地割裂土地入侵。” 既然在区域会战上打不赢,就找其他地方。 整体获胜即可。 原来如此,很合理。 “对抗以机动性为武器的游牧民族,要塞都市一直以来都是绝对的盾牌。长久守护我们农耕民族。但是对托克托可汗却不起效用。她准备了攻克要塞都市的手段。” “那是什么?游牧民族怎么可能有方法攻略要塞都市?” 瓦莉耶尔大人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。 她当然会这样想。 如果没有前世的知识,我也不例外吧。 “因为有叛徒。” 月阁下使劲敲打庭园桌。 想必在哪个世界都存在吧。 “我过去隶属的国家,名叫飞龙。啊,在这国家的传说中也存在的飞龙,意思是飞翔于天空的龙。” 飞龙。在这世界说不定还真的能找到一头。 毕竟是中世纪奇幻世界嘛。 哎,恐怕毕生都没机会亲眼目睹。 “飞龙的技师答应了托克托可汗的游说,投靠敌营了。不只有飞龙的投石机技师,听说还有帕萨这国家的技师。” 完全就是波斯嘛,混帐东西。 该不会用上了重力投石机吧? 想像已经抵达恶梦的程度。 神圣古斯汀帝国之中,有没有足以对抗这类兵器的智慧型超人诞生啊?而不是我这种偏向武力的超人。 阿基米德,救救我啊。 我在脑海中向前世的古代超人数学家求助。 神没有任何回答。 如果真有神让我转生到这疯狂的世界。 稍微给我一点优惠也未尝不可吧? 您本人就是神的话,也不会遭受报应吧? 我是如此认为。 “经过了一个月的攻防。城墙被打碎,逃窜的市民被绑缚,男人在五花大绑的妻子面前被侵犯,最后男人女人全部被杀。市民单方面遭到屠杀。虽然王室俯首称臣,但王室的血族全部被杀光。于是王朝灭亡了。” 哎,想当然会杀掉吧。 不只是日后会成为祸根的王室,与战斗无关的市民们也顺手杀光,不需要多大的动机。 不只是游牧民族骑马国家,屠城正是国家要灭亡国家时的常规手段。 还称不上残酷。 “我居住的都市也随着王室屈服而投降了。我在王室投降的同时逃出了都市。我不认为对方会让杀掉数百敌人的我活下来。再者我当时也专挑衣饰特别华丽的敌方将军狙杀。” 月阁下使弓的本事果然非比寻常啊。 狙杀敌方将军的身手可没那么常见。 “起初我想让我家一族全部逃出城。但是都市已经被敌军包围,无法让所有人都逃出去。于是族人全员对我说,我们会战到最后,抵抗到死。但你是我们一族的英杰。若只有你一人,还能逃出生天。为了不让一族的血脉断绝,你要活下去,大家是这么对我……” 月阁下摆在桌面上的手。 那只手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般,紧紧握住后猛然敲在桌上。 在超人的力气下,庭园桌发出嘎吱声。 “我抛弃了所有族人,独自一人惊险逃出被托克托可汗包围的都市。要不是有爱马雪乌,我恐怕就连逃走都办不到吧。” 真亏你有办法逃走啊。 不,国家赐予这超人的爱马的超群脚力,即便是骑马民族也追赶不上吗? “丝路。这条陆路当时还有少数商人往来。而我在流浪时从商人口中听说了。在西洋有个国家,就算是东方人,只要能展现武艺同样能爬上军事阶级。” 那就是维廉多夫吧? “那是一段漫长的旅程。最后我抵达此处,对国家的卫兵展现了我的弓术,经过审查后得到晋见卡塔莉娜女王的机会。于是我向她告知了游牧骑马民族的威胁。” 我诚心感谢,多亏有你吃了这些苦。 若非如此,至少我这领民不到三百的弱小领主骑士,法斯特•冯•波利多罗绝无机会听闻这些消息。 莉泽洛特女王大概是不将威胁告知各地方领主,而是隐瞒消息将稳定民心放在第一吧。 哎,她是贤明的女王。 我想应该不至于毫无准备。 “安哈特王国瓦莉耶尔第二王女殿下。诚心希望您也向安哈特王国告知其威胁。她们有朝一日会来。为了守护国家财产与市民性命,抵抗其掠夺。” “我明白了。” 瓦莉耶尔大人点头。 随后看向我。 “月阁下这番话,我打算照实转达母亲大人,不过法斯特是怎么想的?” “这是正确的选择。我也会帮忙解释。” “法斯特要帮腔?你不是不愿参与国家政治吗?” 当下状况不允许啊。 坦白说我一点也不想淌政治的浑水。 其实我也没把握。 虽然想了这么多,游牧骑马民族国家真的会西征至此吗? 或者是会打消主意? 就连这问题都难以判断。 虽然前世与现世有其相似之处,但并非全部相同。 我可不能轻率发言。 但是,绝对要做好准备。 “只要有必要,我不惜赌上性命对抗游牧骑马民族国家。” “你愿意付出这么多?” 因为就是这么严重。 这个世界是就连欧洲这概念都尚未成形的西方国家群。 封建制度依旧普遍,中央集权化也不成熟的国家。 若不团结一致,对上游牧骑马民族国家绝对没胜算。 最少也要澈底强化安哈特与维廉多夫之间的联系。 不,光是这样也完全不够就是了。 我绝不能坐视我的领地,波利多罗领的领民,被游牧骑马民族国家践踏而化为历史的露珠消散。 吾母的墓地,在骑兵的铁蹄下化作荒烟漫草而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,再也无法分辨。这种事我绝不能容忍。 我法斯特•冯•波利多罗,无论是就区区弱小领主的立场,还是就转生者的立场。 同样都畏惧着假想敌蒙古的西征。